《自耶集》 答晏公子儒学问(二)

晏公子：将您之见解分享与同学诸友，受之益深。传统儒学文化衰退日益严重，大家想问您一个问题，不知您对如今很多机构利用所谓的传统儒学文化对民众进行洗脑如何看待？如陈大惠之流，宣传传统文化包治百病，彻底否定西方，如现在火热的女德班，裹脚之类。叨唠先生，实感抱歉。

陆玄：你们的问题可以分为几个问题来看。

先说陈大惠之流，我未闻其事，未见其人，听你说起，我才通过百度、谷歌略有了解。但凡对事物未有足够深入且全面的认识，学者不可妄下论断，故我不欲深论其人其事，但若有人利用传统文化自我包装，伪善聚众，行坑蒙拐骗，蛊惑、愚昧人心之事，破坏世纲人伦，则其心可诛，其身当灭，无可再论。孟子曾说：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陈大惠不是。

再说“女德班”、“裹脚”之事，此种事情竟然会再次发生，真是让人震惊，想不到到了今天还有人敢如此倒行逆施，伤天害理。所谓“女德”四项基本原则，哪一条有德了？哪一条有理了？哪一条顾情了？连人的基本人权都否定掉了，还能期望这些原则给世界和个人带来幸福？女子的德和男子的德都在同一个地方，难道不是吗？凡男子应得的人权，女子也应获得。同样的努力学习，提高自己修养和文化知识水平，同样的尽职尽责工作，同样的合家爱子，和睦邻里，敬爱长者，男子能做的德，难道女子做不得？这些新闻上的事不仅不是传统文化，更是如同传销般的洗脑文化，愚昧文化，这是历史的倒退。然而，竟然会有如此明目张胆的洗脑，还有遍地开花的传销，这甚至可以说是国家的耻辱 。这些事情反应出很大的一个问题：我国的民众还欠缺基本的是非分辨能力，我们的教育还远远没有达标。

再说回头，你们问题的关键之处应该不是上面这两件事，重点在于

1).面对传统儒学的日益衰退的状况我们应当如何应对？

2).像如今借了噱头才林立而出的那些机构那般来”弘扬”和”复兴”儒学和传统文化是否可行？

3).以及如何处理传统文化和西方文化的问题？

这三个问题上。

我以为，如今那些明目林立的机构且不论其本心是否好坏，单就其弘扬传统文化所选方法和时机而言就根本不可行。这与很多因素相关，一来社会的大环境显示大部分普通人对传统文化的德行义理以及文化传统根本没什么兴趣和概念。二来，其切入点也并不适当。在大学，你可以开讲座，谈文化，谈历史，说故事，论道义。但在实际生活和社区中，你要把大家聚集起来讲什么好呢？给一群至少中青年年龄的人讲德行义理，孝悌人伦，然后让大家回去后遵照执行，可行么？当然不行，儒家不是宗教，这也不是上党校。民生各有所乐，人至中年还时常聚在一起论诗书，谈正事者毕竟少数，而今氓氓大众非高行义士，所聚不过好娱，好利，好玄，正好容易被人利用。

若机构本心不正，以虚假、玄乎的事情和学说迷惑大众，谋取利益，则不仅拿了复兴儒家和传统文化的大旗来掩盖自身的祸心，更把这面旗帜搞臭了就丢掉，最后恶报却还需我们来承受！这样的机构，这样的人是小人。对于小人，我有一言：让小人只敢求安而不敢任性，此古人选官以德之要旨！让小人只敢求安而不敢任性，于今而言，是匹夫亦有责焉！

若机构本心是好，是真心为弘扬和恢复传统文化而努力，则于有心人士自然是好事一件，但实际而论，却容易收效甚微，难成气候，最后颓然失败。当前既无成立机构弘扬国学的有利条件，所以我以为这事不可行，而那些包藏祸心，在国家欲意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财力发展扩大文化事业之际，投机取巧的人更是可恶至极。子曰：攻乎异端，斯害也已。我辈学人理当做到，不参与，不传播，要批评，要举报的程度。

再说回来，在这样的条件下，我们应当如何做来为传承和发展国学与传统文化积蓄力量呢？

这世间，最能传承和发展一门学问的地方只有一个，那就是学校。我国几千年文明，有儒、道、释三家学说大行于世。说佛、道必言名山大川，道观寺庙，唯有说到儒家，才会想到书院。所以，历史上传承得好的始终是儒家。天下有书院的地方就有人学《论语》，有人教书的地方就有人说儒家。几千年来，儒家一直在学校，所以一直在传承，不会断，也断不了，就算现在国学和传统文化教育不入我们现下的教育体系了，我仍不很担心其传承。因为真正的修行是靠自己的，学校只是个好场所。只要这天下有读书人，我就相信总有人会来读儒家，读道家，读各种各样的传统文化，并把他们传承下去。更何况，现今的读书人比以往任何都要多得多，虽然不是人人都在读国学，甚至大部分人多没有读国学，但同样的有一小撮人是真心真意在努力做这些事情，这足可自勉。

儒家的宗旨是成人，成人需要从小的潜移默化。所以，我以为想要有效传承和发展国学和传统文化，还得从娃娃着手。当代对孩子影响最大者，莫过于大学前的初等教育。如果国学和传统文化能像语文、数学、历史、英语一样单独开辟一科入学校，必然能够使天下人皆知我中华国家文化之根本在于何处。如此，国学和传统文化复兴，不出二十年，必有成果。但这又至少有两个难题：一者，选什么内容入教材？世人眼中国学和传统文化中糟粕可是不少，如何去伪存真，能让人接受，使之可向人传播而不引非议？二者，哪里来那么多懂国学和传统文化的老师，可以把这件事在全国铺开？

然而，还有最是症结的一个问题没有解决：我们应当如何看待国学和传统文化？我们应当如何确立国学和传统文化与西方科学文化、马克思主义等西学和现当代发展起来的新学说、新理论之间的关系和地位？定位问题没有理清楚，国学和传统文化根本没可能编教材，开科目，入初等教育系统。

那么国学和传统文化与西学的关系是怎么样的呢？与整个人类世界的文明之间的关系又是怎么样的呢？

我没有确信正确的答案，只能与大家探讨一些自己的体悟。我以为，国学和传统文化不是包治百病的，西方科学及其文化也不是包治百病的，马克思主义哲学也不能，因为这样的东西根本不存在。我们可以这样说，西方科学思想是非常严谨且有效、基于事实和实验方法来认识世界的理论，这是国学和传统文化所不能及的，我们不能否认西学所能发挥的作用。然而，国学和传统文化，认识和探究人与世界的方法论、切入点、终极目标都与西学不尽相同，在天人体悟，经纶世务方面西学远远不及，又特别是像诗词歌赋，汉字汉语、国画、陶瓷、彩塑、神话、散文、小说、服饰等文学和艺术的方面，两种文化之间的差异根本难论对错，更何况谈什么相互之间全盘否定。我以为，于我国国情而言，西学为用，中学为体，是合适的。但毕竟，传统文化被打倒过，被否定过，现在虽然明面上不打压，但想要正名，取得与其他诸学科，诸学问同等平等的地位，能够编教材，入学校，道路尚远矣。

我曾经读《中国儒学发展史》于此问题有感，现摘录如下：

学问不该因古今中外而分立壁垒，综于人类文明整体而言，当今之学问大概两类：一者，以文化意义上的人为核心研究对象之学科，如宗教、政治、艺术、经济、哲学、历史、文学等等学科；二者，以自然意义和逻辑意义上的物为核心研究对象的学科，如物理、化学、地理、数学、生物、机械、土木、医学、系统学等等学科。虽实际之中每个学科两者必兼而有之，互为表里，不可缺一，然某一门学科其核心、重点倾向于人还是物亦显而易见，当今之学人乃至后来之学人不可有所偏废，当兼而学之。

我之所以做是说乃为明当今之际我当如何看待我中华民族之传统国学，如何对待我之计算机专业，又于近日所见复兴儒学之言论中有欲以儒学复兴而等言中华复兴者(复兴中华和复兴儒学是不在同一个层次和意义上的两件事，怎么可以粗略地划上一个等号)，吾甚担忧。与同事论理，其欲全盘否定传统文化之态度虽小学未得大敏之见，然自古以来圣贤稀有，如此态度恐非一人，可堪忧矣！如今国民教育几乎全盘西化，而中华文化犹未完成其现代化融合改造，使之能保其正法内核，去其伪乱糟粕，能与西方传入之科学为国家教育及国民同等对待，专开课程教授讲解，使学生不叽叽嚷嚷其是否可信，是否有价值之疑虑，而能如物理化学一般探讨于任何受过现代教育之人，使之禁得起人疑虑，禁得起人推敲，禁得起人来改造和运用。而儒学未得一大人物提纲挈领，谨慎推进，倾心改造以接轨世界文化，其将如何保证于下教授而可愿学，于上用乎政而不迂腐，变为维护统治之工具耶？

某自将儒学归于人文科学，偏其哲学、修身、经世中可取之论，其所讲者实为人之基本，于科学研究亦有大用，而我国之教育取西化之体例又于其配套之哲学教育大有所缺，导致所培养之人才多知知识之用而不知其体，不能直击本源，多做皮毛功夫，不能创见新知，核心技术对比西方犹然许多落后。国民素质犹难言高，虽心系儒学弘毅，教育中哲学部分增强之必要，而现实鸿沟如此，实为揪心！而实际之用，当仍尚自然科学，与上所言无违，不可曲解！

我亦曾言： 我以为儒学之复兴未必要“出头”，民志已开，西学东渐，想要再回到古代王朝那样天下独尊的境地不仅痴人说梦，更是违背历史潮流。儒家之复兴，上能用以治国，下能用以教化，于文化上能广为传播为各地民众所学习认可，于学术上能步入数学、物理等一般化现代学术各家争鸣，相互研讨的发展道路方是可期之事。

所以，我以为现下推动为国学和传统文化正名是首要大事，其次推动国学和传统文化入初等教育即可，让中学和西学同为华夏所用，各取所长，增益华夏之繁荣昌盛，使我万世子孙无论将来遇何种之变局，皆有能力屹立于苍茫宇宙之间。

那么，我们个人呢？身处现下的时局环境当如何做呢？

首先，我们要出一批真正精通国学和传统文化的学者，此是可以燎原的星星之火，亦是我辈人应当努力的方向。同时，既然西学不可偏废，那么我们一定要掌握西学，最差能获得一门技术，安身立命，融入世界，并传承一身心意。当然，最好是能学贯中西，兼明文理，有科学民主之思想和方法，有儒家经纶世务之手段与心性，能通文字笔墨，懂艺术人文，处理事务，应对危机，成人成己，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若需为新儒家、新国学提上一句口号，我必曰：以古为鉴，以今为则，以哲为体，以策为用，和当今之学，应当今之变，为当今之用，复兴中华文脉学宗，续往圣之绝学，立天地之人心，而不知生之有尽，老之将至！

以上，一些个人的肤浅认识，希望能对你们有用。